2005年10月30日 星期日

the portable



  快要離別的晚上,天氣開始冷了,還有些雨。不知道為什麼,總是讓我想起柯有倫在信翻唱的「如果還有明天」裡加的rap詞:「下雨了、下雨了、那是你的眼淚嗎?」



  下雨了。下雨了。那是你的眼淚嗎。



  我沒有那麼煽情,對於離別。說我悲傷,毋寧說我更喜歡柯有倫那樣生猛的吶喊唱腔。或是,我忽然瞭解到rt離別前的低調。



  這些天我反覆聽著Joss Stone或是John Legend。Joss Stone翻唱The Beach Boys的God Only Knows,她且說歌裡最讓她喜歡的歌詞便是 “so what good would living do me?”或是John Legend原創的Ordinary People,寫著 “we’re just ordinary people; we don’t know which way to go.”



  這些portable questions in my favourite songs。想想接下來我可能有段時間再也不太能大聲唱這些歌了。我買了小記事本,封面畫著叛逆的人寫著I don’t want to hear what you say,就當作我微小的幸福與反抗吧。



  來不及道別的。或者我說不出道別的。ciao ciao。








2005年10月26日 星期三

Madonna - Another Suitcase in Another Hall



  高中迷過音樂劇好長一段時日,鼎盛時期不知為何,腦子可記住將近10部音樂劇的所有歌詞,自己現在想來都覺得不可思議。這首選自Evita的Another Suitcase in Another Hall,算是歷久彌新的我的最愛。我也是因為這齣音樂劇改編成電影才真正喜歡並開始瞭解Madonna。



  這歌裡我頂愛immune to gloom一句,簡潔俐落,但又詩意無窮。如果悲傷是病毒,看來應該已產生了抗藥性並且變種,不然何以人們還是不可抵抗?





I don't expect my love affairs to last for long 我從不奢望情事又久又長

Never fool myself that my dreams will come true 也從不自我欺瞞美夢將會成真

Being used to trouble I anticipate it 業已習慣麻煩甚至可以預料

But all the same I hate it, wouldn't you? 但一成不變真令人厭煩 你不覺得嗎?



Chorus:

So what happens now? 所以現在怎啦?

Another suitcase in another hall 不過是另一大廳內另一只皮箱

So what happens now? 所以發生了什麼?

Take your picture off another wall 把你的照片從牆上取下吧

Where am I going to? 我該何去何從?

You'll get by, you always have before 你會熬過來的 你以往總可以的

Where am I going to? 我該何去何從?



Time and time again I've said that I don't care 一次又一次 我已說過我不在乎

That I'm immune to gloom, 我對悲傷免疫

that I'm hard through and through 也穿越重重困難

But every time it matters all my words desert me 但每次發生 我的話就背棄了我

So anyone can hurt me, and they do 所以任何人都能傷害我 而他們也真的做了



(chorus)



Call in three months time and I'll be fine, I know 三個月內致電給我 我會好轉的

Well maybe not that fine, 嗯嗯 或許沒完全康復

but I'll survive anyhow 但我會存活下來的

I won't recall the names and places of each sad occasion 我將不再睹物思人

But that's no consolation here and now. 只是此時此刻倒也找不到安慰哪





Where am I going to? 我該何去何從呢?

Don't ask anymore. 別再問了。










2005年10月25日 星期二

鴕鳥



  方才去購物,添購軍中需用小筆記本,以及LAMY鋼珠筆的墨水。回程路上,看見個纖瘦的男孩沿著馬路,雙手插於牛仔褲後袋,沒命狂奔,不知道在逃躲什麼。



  像是一隻鴕鳥。Ostrich。在學習英文之初,總讓我與orchid或orchestra聯想在一起,常常誤用。



  近來禽流感發燒,各節新聞各新聞頻道,天天翻新禽流感可能的肆虐程度。昨日是英國鸚鵡得了禽流感,英國高度懷疑是來自台灣禽流感病毒;後來發現此鸚鵡乃從南美洲進口,只是與台灣待檢疫的鳥禽被關在一起。今日最新是台北鳥街的老闆們,無奈又憤怒地舉牌抗議。



  而鳥禽們還是無辜地吱吱喳喳。



  只是突然想到鴕鳥會不會感染禽流感病毒,甚至是始祖鳥。想像著始祖鳥在尚未有文明前的日子感冒發燒流鼻涕。若是病毒乍然襲擊,始祖鳥會於飛行途中,像是失事的飛機,先是降低高度,肚腹擦撞地面,而後撂倒高大樹株,在蕨類遍布的地表上驚恐地死亡。又或是如象群瀕臨死亡時,一步步拖著孱弱的身子到達祕密葬身之處,在骨骸堆高的先祖墳墓,沈重地死去。



  而關於鳥禽卻無關禽流感的新聞是,那日一隻妖美的白色金剛鸚鵡,因為主人疏於照料,因而生性大變,憂鬱症纏身,以如鉤的鳥喙啄掉自己身上的羽毛,從頭頂到肚腹皆光禿禿一片,慘不忍睹。現在送還鳥店照料,開始又羽毛漸豐,與同伴互動良好,只是對於人類仍有些懼怕的眼神。



  而我終於知道,靈巧纖細的,總是容易感到孤單寂寞,總是容易索求更多,也特別容易受傷。也許從來無關於外在,只是本性使然。










2005年10月23日 星期日

我讀村上春樹《海邊的卡夫卡》



  《海邊的卡夫卡》雖是現代之作,但擺明了要向古希臘戲劇Oedipus the King致敬般,充滿了濃郁的古典氣息。故事呈現雙線進行。有趣的是,無論是哪一條線,皆是「追尋」的主題:15歲少年田村卡夫卡的自我追尋之旅,以及中田先生的尋貓/入口的石頭之旅。在旅途中,田村卡夫卡的追尋以第一人稱寫就,清楚地描繪了田村卡夫卡的內心世界與成長;而中田的線才是真正帶動情節行進的曲調,以全知觀點寫成,或鬆或緊都充滿了懸疑的節奏。



  《海邊的卡夫卡》是本傑作,除了對於情節的掌控得宜之外,對於角色的面貌與描繪,都追本溯源地給予清晰生動的面貌,幾乎與希臘神話中的眾神相同,具有原型。然而,本書最大的弱點也在於,如果熟悉希臘神話的讀者看來,田村卡夫卡的敘事線倒僅能算是致敬之作,因為Oedipus complex的運用太過明顯。除了弒父娶母,連大島先生所扮演的指導角色,也與Tiresias一樣是個中性人,幫助Oedipus the King解惑。



  村上春樹的神秘主義傾向也在這本小說中顯見無疑。村上春樹的致敬(抑或有意識的模仿)是詩意的,從他創造出的〈海邊的卡夫卡〉這首曲目的晦澀歌詞,隱喻與神諭氣息盈滿。此外,似乎因為有意識的撤退,《海邊的卡夫卡》沒有太多時代語感,也就是類似的故事會一直發生,沒有特定時空的限制,而村上只是寫定一個較為現當代的版本。



  從第二十八章開始,作者刻意撥快了敘事的鐘面,讓故事稍微褪去黏滯的外衣;而從第四十章開始,兩條故事線開始清楚地有了交會。村上春樹沒有浪費任何細節地把雙故事線縫在一起,也因此《海邊的卡夫卡》不僅僅是又一本村上春樹好看的小說,也是最有野心的一本作品。





  最後容我抄寫我喜愛的一段話。



  「我們所居住的這個世界,經常都跟別的世界比鄰而居。如果很注意的話,你某種程度可以踏進那個世界。也可以從那裡安全地回來。可是如果超越某一個地點時,就再也出不來了。會不知道回程的路怎麼走。」



  這當然是真實的神秘主義傾向。也是現代人們的心理精神狀態。








2005年10月19日 星期三

鱒魚



  他們穿著過時的衣物搭船找尋帝王蟹。帝王蟹原來是因為基因突變才如此身型巨大,被帶到北大西洋養殖後,開始南侵,靜悄悄地破壞海洋生態。他們費好大一股勁終於潛水拍攝到帝王蟹的蹤跡。那時蟹群停歇於淺水海域,彼此交配,公蟹以善游泳的腳把精子送進雌蟹體內。翻了六月,帝王蟹群又會潛回深海,而新的一代帝王蟹會孵化繁衍生長。



  若無其事。



  繞行北極圈時,他們拍攝到了夏日過境的抹香鯨。抹香鯨的尾拍打在海面上,濺起許多水花。他們說年老的抹香鯨獨來獨往,而年輕的抹香鯨則是群聚成小團體,相伴相遊。直到1894年研發了捕鯨器,10年內鯨魚的數量銳減。人們懼怕身形巨大卻聰慧的鯨魚,恨不得撲殺殲滅。只是稍晚看到李敖說陳文茜智慧過頂令人敬畏,覺得一切似乎有隱密關連。



  但我看見了鱒魚。深海鱒。出生於冰河裡的淡水水域,待了兩年才奮游到海裡生活交配,然後又一路逆流,回到出生地產卵,靜待死亡。沒有抱怨沒有歌頌,只是安靜卻努力地生活著;也許它們從來不清楚為什麼它們必須經歷這個過程,僅僅是極本能地做到了。雖然因為偉人的生平,這樣的景象不免有些老套陳腐。但見清清水底群聚的幼魚,以啄以吻巧妙地捕食。



  卻看見那畫面裡時間與流水一同潺潺流過。






2005年10月18日 星期二

我讀李晶、李盈《沉雪》



  挾帶著聯合報文學獎長篇小說評審獎的名目,《沉雪》示範的是一本中規中矩的長篇小說,也完全是寫作初學者的好範本:準確沒有變動的敘事觀點,有圓有扁的角色,對於背景適恰的描述……等。然而如果《沉雪》該有什麼缺點,就是它完全沒有驚喜。身為一部以知青下放為背景的成長小說,《沉雪》沒有任何批判,僅僅是藉由孫小嬰的角色,娓娓道出這個成長的過程,她如何從極不適應的角色裡,慢慢藉由他人的憐愛與幫助撐了過來,終究成就而離開了北大荒,離開了這些角色。故事以她而起也以她作為結束。



  《沉雪》極好的部分在於對於環境的描寫,細膩精緻活靈活現。北大荒各自的不同面貌,力量強大幾乎可以等同於一個角色來看待。環境也可以被視為孫小嬰的心境變化的外顯。孫小嬰的角色藉由晦澀的同性戀情逐漸發展,不能否認的是,舒笛的某部分隱密地輸送給了孫小嬰,使得孫小嬰在故事中才有了自己的生命強韌度。最後的「補遺」並沒有給予許多支線夠有力的支撐,反而是賦予主線的情節一個開放式結尾。我們並不知道孫小嬰抑或舒笛後來的事,但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於這個成長過程中,孫小嬰與舒笛,或其他的角色,都各依其時,各如其分地生活著,這也許也就夠了。








2005年10月17日 星期一

黎紫書〈亂碼〉



而你還在飄泊的路上。



想起你總在瞬間。當我置身在小小庭園的花圃中,提著澆花壺有點怔忡起來。吊籃上垂下來的紅色金魚花盛開,蓬萊蕉在墨綠的陰涼角落裡靜思;彩葉草和富貴菊在微暖的和風中閒閒勾搭著,鳳仙花叢忽然像起了一陣流言似的聳動。一旁的老萬年青始終在凝視著甚麼。色彩圍我在中間聽她們唱歌;彩陶小鹿和頸項繫了水草的鴨家族躲在粗肋草茂密的圖紋中淺笑。我穿著工作服拎著小小的澆花壺,壺的蓮蓬嘴還有水珠墜下。忽然覺得生活很庸俗但我快樂呢,而你還在飄泊。



偶爾是傍晚時牽著兩隻金毛犬去蹓躂,牠們搖著雞毛帚似的漂亮尾巴輕快地走在前頭,常常會停下來嗅一嗅人家的汽車輪胎。我不曉得牠們在尋覓甚麼,我總是不很認真地懷疑著,但狗兒像吸大麻一樣的沉溺與歡樂。我等了一會兒然後用力拉扯牠們離開,離開那些我所不能想像的氣味和癖好。蹓狗要花上半個小時左右,我空白地跟在狗兒後頭,會不經意想要用牠們的模式去思考和感受。兩隻狗都不十分溫馴,有時候在公園的草地上看見甚麼會突然發飆,而我總是不肯放手便唯有氣急敗壞地跟著牠們飛奔。有時候我會摔倒,抬起頭來看見狗兒彷彿斷線紙鷂似的飛得很遠很遠了,牠們跑進踢足球的孩童當中引起騷動,我爬起來,手掌沾著泥污和草香,膝蓋流了一點血。我覺得有點痛又有點快樂,我聽見孩童的尖叫和歡笑,覺得世界像一口井,有回聲在頭頂盤旋。忽然我想起你還在飄泊。



更多是在喝下午茶的時段,我寬下圍裙把弄了一整個上午的蛋糕拿出來,烤箱還溫著,盤子總還是燙手的。有時是我最拿手的紅蘿葡奶油蛋糕,有時候是試了很多遍卻還嫌有點失敗的阿爾薩斯蘋果派;我泡了一壺舊街場白咖啡或三合一奶茶,隨便找一個甚麼帶子讓它開著,可能是蔡琴唱的老歌、鋼琴或薩克斯風音樂。下午的陽光液態地流進廳裡來,那陽光很濃稠,漫入得有點慵懶。剛烤好的蛋糕妖嬈地香著,咖啡的芬芳一貫地懷舊,聽到綠島小夜曲的時候會記起很久沒去探望過的老母親。我便一直那麼空白地接受著這樣的下午,音樂和陽光和食物飲料的香,緩慢地融入。我的靈魂掏空而乾淨,生活很靜止,你還在飄泊。



說起來我是無時無刻不在想起你的飄泊了。生活慢慢地如此凝固起來,我漸漸的動彈不得,變成另一只彩陶玩偶匿藏在心愛的花草、寵物、音樂、蛋糕和咖啡之間。你怎麼去想像現在的我呢,當你乘坐的火車正行駛在遠方無垠的荒地上,而你咬緊下唇努力去思索文章的下一個句字,或是在為剛完成的小說想一個有氣勢的名字。你也許想到要給我捎一張名信片,我從菜市場回來時手上拎了塑料袋無數,要費很大的勁才可以將你的名信片從郵箱裡掏出來。你的字跡因為鐵軌上的顛簸而微微抖動,我曾經以為有甚麼事情值得你如此興奮。名信片上偶爾有半首詩,偶爾是一些未完成的篇章中很自鳴得意的句字。你在哪裡你去到甚麼地方了?我在石化中老去而你還在飄泊。



想念你,那是我在入定的生活中唯一的流動了。因為太想念了反而不願意重逢,也許你很難理解我的害怕。我的裙裾上有洗不脫的油煙的氣味,我的手指甲填塞了泥土和殘餘的花肥。我很久沒有寫作了,我讀不懂文藝版上的新詩;我去喝存了十個印花換回來的免費拿鐵咖啡,也排隊買票看〈蜘蛛俠〉午夜場。大選那天我忙著換窗簾洗被單沒有去投票;今年你生日時我夜裡洗澡忽然淚流滿面,我扶著牆壁坐下來不知所以地痛哭一場。我平凡的幸福裡頭也有哀傷,我的哀傷是因為你總在我的心海裡游蕩。



你變成了一面很遙遠卻老是逗留在視野某處的船帆。我收拾書房時會一次又一次忍不住翻開那些舊書去搜尋你的作品。它們提醒我,我這分明很寫實的存在其實是相對於你的存在而存在的。而你的存在又是怎麼一回事。有一回你在名信片上寫「我寫故我在」,這話極其虛妄而我嫉妒。我暗暗希望有一天你會被風浪打沉,別繼續在我心裡孤帆遠影了,快放下你的筆甚麼都別說,有一天你不再前行你回來讓我深深擁抱。我憧憬著你陪我一起整理花圃,試著把紫花大岩桐種好,也可以跟我帶著狗兒到巷子另一頭的小公園散步。午後我們嚐著剛出爐的西點,甚麼話也不說就沉靜地聆聽你帶回來的蘇格蘭手風琴或是印度小鼓樂曲。



這念頭只是靈光一閃,但我馬上覺得褻瀆了你,你會感知吧並且在疾行的火車上蹙眉。你從來不知道自己在追尋甚麼,一如我不曉得自己為何等待。我們分裂開來,有一些碎屑遺失了是故我們再也無法契合。有一次我自沒有情節的夢中扎醒,突然想問你的飄泊會不會只為了完成飄泊本身,如果世間真有那麼龐大的行為卻那麼無為和單純。也有一回是在與男人無話的車廂中,冷空氣和收音機的聲音一寸一寸地委頓與凍結,我沒來由地捉緊肩上的安全帶直視車鏡前的長路、街燈和夜空。你還在飄泊的路上,這事情明明白白地澄清了我以為很實在的生活只是一種幻象,它很逼近真實,然而正如從來沒完成過的詩作一樣,終究甚麼也不是,充其量只是一堆被整齊排列的符碼。而你是流動的,一處緊挨一處一個字眼跟隨另一個字眼,於是你的身世不斷延伸,下一個驛站又有故事和詩句;愛情和痛楚相隨,她們在月台上翹首等候,她們是你龐大的人生拼圖中即將尋獲的下一塊小圖片。



我呢,在漆黑一片的電影院裡吃爆米花喝可口可樂,有一點點掛念家裡初生的八隻小狗。牠們尚未睜開眼睛,都蜷縮著依偎在舖滿碎報紙的大紙箱裡。牠們的母親滿足而安靜,牠曾經很沸騰很高亢的靈魂開始沉澱,小狗的新生命蠢蠢蠕動,牠們都像你那樣在充滿懷疑的生命狀態中掙扎。我是想念你的,在電影結束的時刻,故事中所有的悲劇性,譬如銀幕上灰藍而銳利的冷色調,男主角或其他某個角色死亡的慢速分鏡,單調的牧童笛在遠處奏響,有女高音嗚嗚拔高。這時候我的腦海便有你的身影緩緩淡入。黑白畫面中老舊的車廂裡你轉過大特寫的臉來,安撫似的給我展示一個堅毅的笑,眼角有魚尾紋深鑿。原來你也在老去;飄泊使你看來滄桑、孤獨、快樂。



別再讓我說下去吧,再說下去我就會像其他婦人一樣沉溺在自身的膚淺中了。虎尾蘭新植入花圃,烤箱隱隱香著焦糖核桃派,壞了一只擴音器的音響播放著魔戒王者再臨的電影原聲音樂,狗兒趴在庭園中打盹。一切都圓滿,這圓滿附屬於你那不完整的旅程。我躺在沙發上小憩,夢境都被掏淨了等著承載,會是甚麼呢也許是你的詩和夢想。你在何處你去到哪裡了?你總是在路上。



這樣我便蝸蜷入空白而幸福的夢中了。生活幾乎完全膠著,真不想醒來。而如果此刻我醒過來,會是因為郵差騎著摩托帶來你的消息。那麼狗兒會全部站立,同聲吠起來。








張瀛太〈人天涯,鳥飛絕〉



有些朋友,我始終覺得她們將來會很慘,或許是壯烈不成仁的慘,或許是落魄江湖的慘。從來不知道,友人眼中的我也很慘。



她說她不放心我,於是在睽別二十年後,突然闖進門來,那樣既失落又感傷的瞧著你。



你讓我失望了。二十年後的第一眼,她這麼說。







那時,我還在山上一所大學教書,已遞出辭呈,卻沒有為下一步盤算的意思。據說那時候的形象頗落魄,拖著一口很大很重的行李箱,像要去到多遠的地方,其實哪兒也沒去,下課後就回宿舍,在悶熱的空氣中靜坐半晌,然後打開落地窗,吹風、擦桌椅、洗菜、調理乏味的晚餐,外面密密的草坪,已找不到地震肆虐的痕跡,螢火蟲還是同樣停在玻璃上,單獨一隻,慢慢地閃了又滅。許多無心留意的事物在離開前總會變得美麗起來,即使心靈枯槁,倒是平靜得激不起漣漪,平靜得懂得賞玩自己的不悲不喜、萬物有情。



也許你覺得我該突破自己,去幹一些壯烈的事,或至少擁有從前的瀟散從容,但我什麼都沒有,只是枯槁而已。又或者什麼都不是,只是瞎猜而已。其實你什麼都沒問,才看一眼,就生氣,一進門就指著我說好失望。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說是靈氣不見了、純真美麗聰慧聖潔全都不見了。我有這麼糟嗎?或者曾經那麼好嗎?你像是難以接受什麼重大打擊似的,開始數落眼前這個人從前有多非凡脫俗,是你唯一憧憬的一流之士,對人世絕望時一切的希望所在……總之,是說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被燻得灰頭土臉了。







但這位遠道而來,打聽到我下落就開車上山找人的老友,接著卻抱怨這一整天跑錯多少路、山徑多麼黑、明天就要搭機返美,而始終不放棄找我的決心……我忽然意識到,你那些不食人間煙火的心願也被燻得灰頭土臉了。



二十年了,我們仍活在人間,沒有天堂,你不能接受這個事實,想尋訪最後一位天使,不料天使也下凡了──你說不放心我,是否也意味著不放心自己?你對一切失望時需要一個可依偎的對象,所以你忽然回來,為了證明舊夢還在?



我沒有再多的故事好告訴你,你也許失望我的冷淡,對我提起幾個名字,都是我的老友,你不熟悉的人名,顯然想喚起我某些記憶和情感,拉近我和當年的距離。



可是你知道嗎?回不去了。







你那樣突然出現,訴說你的痛,卻也照見我的傷。



我多麼想念這些老友,我一度以為把她們忘得精光。事實上是想把某些往事,連同時間地點切得乾淨,於是裡面的人物也跟著不見了。於是,我便以為完全割裂了過去,可以置之度外,可以毫髮無傷的繼續活下去。可是,也許我真正想割裂的是人世。



一直嚮往一種境界:千山鳥飛絕。第一次看到這詩句,不是從唐詩選、不是從柳宗元,而是在一本過期雜誌上,一幅攝影作品的標題。三十年前,剛學會認字,剛學會查字典的孩子,不太懂得詩句的涵義,只喜歡畫面的感覺,萬物沈寂,杳無人煙,彷彿曾經有行旅的車轍,但此去全不見人。後來才明白,其實自己喜歡的該是它的下一句──萬徑人蹤滅。



人不見了,不會受打擾,也不怕打擾了誰。我是這樣曲解它。



然而,有些老友,我始終覺得她們將來會很慘,或許是壯烈不成仁的慘,或許是落魄江湖的慘。於是我始終惦念著,雖然在她們故事裡我失蹤已久,這人仍舊不動聲色,像已經把人徹底忘了那樣的突然想起她們。



從來不知道,重逢的那一刻慘的也許是我。



十一年前遇見K,在公車上,她坐我前兩排,一樣的聲音形貌,唸著童書給女兒聽,十年不見,那個愛聽我講故事的高中同學也講起故事了。我不動聲色,目送她們下車,那一剎,激動落淚,再也克制不住。車窗上映著我的側臉,夜色中淚光深深刺傷了我。



那時的確不想被打擾,哪怕是多年的好友。記不起自己有多潦倒,至少,絕對是不想見人的,一丁點情感和回憶都不能碰觸。那一夜,一個老友的臉孔便讓我照見自己的傷,自己最痛恨的柔弱。我必須用堅強的無情來抵擋它,於是我若無其事的抹掉眼淚,它再度簌簌落下,我只能木然坐著,當作自己不存在。







是什麼樣的傷?至今很難說盡。人生總有沉默的時候。就像前年見到了H,一樣是激動得掉眼淚,啊,好想她,可是我不能靠近。那時H看來好茫然,彷彿失了魂,彷彿不知道自己有眼睛,彷彿不認識這個世界,有人攙著她搭上手扶梯,她幾乎已無行為能力,我驚異於這樣的轉變,是何等傷害摧殘了年華正盛的她,才二十一年不見……但的確也夠久了,當年她才十六,騎腳踏車載我出遊,老裝腔作勢唱著成年人的歌,我們都沒想過這些歌裡說的是什麼滄桑,只需假裝滄桑的把它唱得很悅耳……



時間的確夠久了,如今不必裝腔作勢,再悅耳的歌都能唱得很滄桑。我立在原地,決定不打擾她。



然而有些打擾,毫無傷害,溫馨得令人莞爾。也是在山上的那一年,每星期授課結束我便拖著行李回台北。有時中午耽誤了時間,到台中轉車時才得出空閒吃午餐,下午五點五十幾分的車,我蹲在候車室的塑膠椅前,把數日來吃剩的奶粉、麥粉、糙米粉、礦泉水全倒到鋼杯裡攪拌。一位老太太挪出位置,要我坐她旁邊。



她開口就問:小姐,你老公對你不好哦,婆婆也虐待你吧。我解釋自己未婚。她沉吟一會兒,說:你一定很有責任感吧。以後要好好對待自己,好好吃飯,看你這麼瘦這麼弱……她接著告訴我七十年前如何被養母壓迫,婚後又如何水深火熱,孩子又如何被婆家人奪走……最後她嘆口氣,說今日剛參加過小姑的喪禮,當年奪子之恨已不放心上,而婆婆和丈夫也先後過世了;她露出袖裡的陳年傷痕,說臨老才終於有了自由,憑著苦學,現在有能力謀生,可以過自己的生活了。所以人要好好活著,活著就有機會見天日……



火車就要開了,我端著沒喝完的牛奶、拖著大行李奔出候車室,老太太拉住我:要對自己好一點,以後泡牛奶不要用冷水,會傷胃……







我看起來有這麼可憐嗎?難怪老友要失望,失望她心中那個瀟散從容的形像已不能給她支撐或希望。我想告訴她,我只是累了而已,但那天我一直默不作聲,目送她累了的身影下山,眼眶裡簌簌淚流,到底是自己不想被打擾,還是不想打擾她啊!



最近有人問我,為什麼老去某個地方,我不便告訴他,千里迢迢,只去看一汪有柳樹圍繞的小海,憑弔一些事,憑弔自己,我一次一次的去,一次一次地哀傷,直到麻木,便能遠離。遠離之後,便真的千山鳥飛絕了。



一直不喜歡台北的雨天,然而它有時候讓我不那樣與記憶背絕。記得,同樣是五月天,你十五歲,你破裂鏡片後的淚被梅雨下糊了,為了一篇文章被校刊拒絕,你站在我教室樓下,淋雨,像在抗議什麼,也像要讓自己顯得更慘,好得到這唯一友人的丁點慰藉。而我在樓上俯看你,卻覺得孤零零,好像雨前的自己更可憐,被雨困住了,救不到你。



二十年後,同樣是五月天,你來看我。我的眼淚也被梅雨下糊了。但只能用這種方式懷念你。不能見面,我早和過去斷了線。過去,在天涯,未來,亦在天涯。那年你返美前,我該告訴你,但我沒有,我只在數年後的今天,一場雨後,突然悲從中來,突然想告訴那些與我們不相干的人,比如讀者、路人,然後他們很快就會忘掉。忘得鳥去無蹤,忘得萬徑寂寥。



想告訴你:



有什麼思念,留給我就好,去吧,別再回來。你追尋的不會回來了,就當我在天涯,你也在天涯,當我們任何一方覺得淪落時,總會有人令你想起,那人同時也惦記著你──



我們隔著一段不被打擾的空間,相濡以沫。








2005年10月13日 星期四

我讀大江健三郎《萬延元年的足球隊》



  《萬延元年的足球隊》是一本驚人的書,驚人的地方就在於其實整本書的情節並沒有太多進展。在緩慢行進的敘事中,大江寫足了許多體驗與本能的描繪;更難能可貴的在於這樣的描繪中,大江沒有給予多餘不必要的細節,也沒有以戲劇性的腔調嘶吼。在大江的冷處理中,讀者彷彿可以抽離地理解蜜三郎的視界。



  當然,《萬延元年的足球隊》有非常好看的故事背景與肌理:亂倫、不倫、暴力發生於封鎖的山谷小鎮,交雜著山谷傳說「萬延元年的暴力事件」與當下「足球隊暴力團」。在相互編織的故事線中,鷹四郎所追求的「萬延元年暴力事件」是當下「足球隊暴力團」的目標,也是奉之為圭臬的前身。故事的最後,鷹四郎自殺後,讀者也才隨著蜜三郎瞭解到萬延元年的暴力事件主角,原來從來沒有離開過小鎮,而是把自己關在不見天日的地下室自省。暴力事件若只是被誤解的錯誤,去複製另一場暴力的意義在哪裡?甚至,暴力本身的意義在哪裡?如果鷹四郎主導的是身體的暴力,冷眼旁觀的蜜三郎所給予他人抑或自己的,也該算是一種精神暴力。



  本書的序裡,譯者已經為這本書做了非常完善良好的導讀,也清楚地提供不熟悉日文或日本文化的讀者一個理解的窗口。如果要我推薦本書的哪幾個章節好看,我想第七章與第十二章特別值得放慢速度仔細咀嚼。因為「萬延元年的」與「足球隊」這兩個相左又相輔相成的命題元素,都在這兩個章節細膩而不浮誇地展現出來了。








2005年10月11日 星期二

翻譯者





  「長久以來我具有解夢能力,但我卻一直不知道。我浪費了這樣的能力好幾年哪。」他說,不無可惜的意味。





  「解夢者」,中文這樣稱呼。似乎夢是個謎境,是個未知,一道習題。但無論如何,總是有「解」,令人安穩許多。像是黑暗卻領向了光明。



  英文稱其為dream interpreter,正確些,但也稍微不確定些。經典解夢人物乃是聖經中的Joseph,後來被Andrew Lloyd Webber改編成了音樂劇,也有了他的著名歌曲Any Dream will Do。聖經中,這位聰慧並有解夢能力之人,因為解夢而有了屬於他的旦夕禍福。但故事結尾上帝還是給了這個解夢者好的下場,得以迎接父兄至埃及,度過荒年;他果然實現了自己的夢境。



  夢境也祇是個視界。



  我比較喜歡希臘神話裡的Cassandra,King Priam of Troy最美的女兒,雖有預言能力,但因為拒絕Apollo的求愛,最後預言無人願信,以之為謊。在幾次大災難前都做了精準預言的她,因為被忽視了,使得她像是悲劇與災難的召喚者,像名偵探柯南、金田一或是萬年不老的大雄,走到哪裡,災難便與之隨行。



  於是解夢從來都不是易事,同時背負了被背叛的危機,因為他人之夢,他人有相不相信的決定權。甚至早在解夢者涉入詮釋的意圖時便背叛了,文字身為工具,他人身為載體,夢境詮釋者從來都注定是背叛。偉大如本雅明,在〈翻譯者的任務〉中,雖然一再為翻譯者的詮釋工作美言,也認為即便是兩種不同文化與語言,都可以忽略其原生語境與文化源,毫無疑問地翻譯或翻譯;而翻譯者本身所有的涉入,不管有意或無意,都不重要。但我覺得本雅明太過輕忽翻譯的過程中,這些無意的入侵者,往往搶走了許多風采。



  或像是夢境,佛洛伊德說,夢境有錯置甚或凝縮。翻譯亦是如此。介入了主體的意識(意識/潛意識),翻譯的原文與譯文間,不然不可缺失地多了或少了些什麼。也因此,夢境的詮釋,或多或少都會淪為雙重背叛。一來是作夢者能否真確地述說夢境;二來是解夢人是否能真確地理解並給予恰當的詮釋。解夢,原來注定是吃力不討好的工作。





  解夢者往往都無法解自己的夢。就像占卜者往往都估算不到自己的運命。我想,這也是除了不被相信之外,最悲傷的事吧。








2005年10月9日 星期日

我看《功夫》



  周星馳是有中國夢的。



  身為香港人的周星馳,不停地以電影作為他追尋中國夢的表徵與器具。從《濟公》、《食神》、《少林足球》到《功夫》,在這一譜系得以看見的,是周星馳驚人的技巧:他把西洋經典抑或典故信手拈來,並重新包裝在中國的脈絡下,雖不見得不露痕跡,但這些痕跡反倒成為清晰的獵蹤。《濟公》裡融合了基督教典故、《食神》與《少林足球》的少林至上想像,以及《功夫》裡拼貼上海十里洋場與The Shining與The Hannibal、甚至是佛教典故,周星馳不能說是炫學,而是這消費世代必然走到周星馳的這一步:大眾與菁英的品味區隔被取消,在電影屏幕前席坐,看斧頭幫在舞廳裡搖晃身軀,恣意而舞。



  周星馳的普遍性不是沒有理由的,說他的表演風格無厘頭則也太不尊重這個可能會成為大師級的人物。周星馳不需要得獎加持,那是另一種表演天地;他的活力與泉源來自於庶民文化,也在電影中回歸於庶民文化。可不是嗎?從《食神》裡「只要有心人人都可以是食神」;《少林足球》裡身懷少林絕技的師兄弟可以走入各行各業,最後甚至得仰仗會太極的趙薇來解圍;到《功夫》中,五行八卦棍、十二路譚腿、洪家鐵線拳、獅吼功、蛤蟆功、到如來神掌不一而足,全都大隱隱於市,周星馳的庶民想像像極了拉伯雷的《巨人傳》,取之於傳奇、喜鬧劇的精髓,也將這樣的「異聲喧嘩、模擬多音」以笑的方式重新鋪陳於電影中,而回到庶民文化裡為大眾所擁抱。



  在《濟公》裡的周星馳不免道德加身,有種悲喜劇的性格;但隨著《食神》一路到《功夫》,周星馳越來越游刃有餘。但我還是覺得周星馳在《功夫》裡,也許是為了商業考量,把故事簡化,也把故事說得太用力。然而,周星馳是令人期待的,正也因為他不可限制的潛質與可能,周星馳的後現代中國要走到哪裡去?回歸中國的香港,是否在素材上還要往中國的秘境挖掘而去?又或是將回到香港這文化混種的原生地?我們不知道。但周星馳的掌風抵住了所有善意或惡意的意見,都化作一朵蓮花,片片飄移,還要往更遠的地方去。








2005年10月6日 星期四

我讀駱以軍《我們》



  駱以軍的近作《我們》,是一本定位相當詭異的書:它既不是散文集,也不是小說集。它像極了六朝的筆記小說,是混亂獨立的小說殘骸,是未加修剪的小說枝枒;也正是駱以軍的「小說筆記」:那一篇篇可供對照的,與舊作交互比對的「真實」。套用駱以軍自己在〈卡通世界〉裡所言,「故事總是去頭去尾,總是將意義稀釋篩漏,任何想去探究故事後面的糾葛細節,終屬徒然……」



  駱以軍自《遠方》後,甩盪於家國父子般遊蕩的身世後,已經好久沒有交出一本長篇了,這速度當然是相對於他繼《第三個舞者》、《月球姓氏》、《遣悲懷》與《遠方》,幾乎是一年一大本的速度,掏心掏肺地寫。駱以軍的徒子徒孫也快速地在幾年之內被累積起來:纏繞的敘事,拼貼而來看似無意義又精密設計的資料,偽私小說的寫作方式……駱以軍開了一派追隨者。但重出經典《降生十二星座》以及這本《我們》,駱以軍像是刻意緩了速度,在等待更驚人的作品;抑或僅僅是:「這是我的垃圾時光嘛,我只是在休息、整補」。



  在垃圾時光裡漂浮的小說家,像是有名氣的歌手一般,在新專輯未完成而舊專輯又稍嫌遙遠的年代,總是應唱片公司之邀,出張無傷大雅的精選集或自選輯,保持市場記憶度。但駱以軍以《我們》示範的意義也不僅如此,而稍微濃厚些,因為這可以說是小說家一次有意識的撤退(雖然駱以軍退得還不夠遠)。另外,這不免也可視為小說家給予徒子徒孫的小說教本(看看我的小說脈絡出自於哪裡)。



  但駱以軍是焦慮的。無論是他先前的小說或是這本近作,駱以軍在這些故事細縫中,其實源頭仍依舊是「棄」的原型與變形。不停出現追本溯源的場面與分手離別,駱以軍到底擔憂「我們臨摹著種種種種,然後組成『我們』的故事……總變成一個捏扁歪斜的故事。」集子裡最好的幾篇如〈卡通世界〉、〈空城計〉、〈隧道〉、〈一個女作家死之後〉,都充滿了孤獨傷逝的都市寫作,安靜地追尋身世之譜的大哉問(我怎麼會變成這樣子的人)。



  駱以軍對自我的大哉問可能找不出真正的來龍去脈,而像是綻開的線頭或迷宮。若先不論過往的族譜,下一步駱以軍要踏到哪裡去?恐怕是讀者最好奇,也最關注的問題。








2005年10月4日 星期二

螞蟻



  這個城市正在變了個樣。



  前去誠品時,簡直是暴力,書架上擺滿了朱少麟的《地底三萬呎》以及《哈利波特》第六集。不是討厭這兩本書,僅僅是這群聚的力量讓我覺得暴力與陰暗的恐懼。



  而衛生局後面正有工事,拆除一大片牆,不期然露出荒廢但生氣蓬勃的草坪。生活了許久的城市,經常走的道路,原來還是隱藏著某些不可知的秘密。



  像是我們慣常看的《靚太唔易做》,吸引人的不正是那些鬆散的偵探情節。白人中產階級社區,各自進攻防守自己的陰暗面。據報導說,三分之二的城市居民至少都曾遭逢一次犯罪的打擊。



  我說過嗎?小時候著迷的馬蓋先影集,那個在各種緊急情況下從身旁的小物事廢物利用以逃脫的英雄。我印象最深刻的並不是他逃脫時的英姿;很奇怪的是,我只記得某次他出任務到亞馬遜河流域,其中一個伙伴脫隊了,在搜尋其他人時突然踩空落入陷阱,隨後一大群螞蟻湧過來啃食他,等到馬蓋先發現他時,他已經變成半具白骨了。後來馬蓋先這個科學天才,竟然必須與智慧高等的亞馬遜螞蟻大戰,簡直回歸原始時代,為了生存不得已與大自然搏鬥的,現代寓言。



  馬蓋先後來到底是怎樣處理這群陰毒的螞蟻,我已經記不得了。但其中一幕當馬蓋先渡河,自以為慶幸逃脫時,那群螞蟻爬到樹上,咬下寬大的樹葉,輕巧地渡河去,繼續追殺。



  親愛的,那是我看過,絕美的現代性暴力。






2005年10月3日 星期一

居住



  對於布魯塞爾你還記得住什麼?舊情人住過的城市?分手的夜晚小廣場上的石板凳?一同飲酒的大廣場?按圖索驥的地圖?販賣巧克力淡菜與啤酒的城市?或是尿尿小童?又或是年輕女作家筆下的另一場戀情身世?



  那是到了後來你才想到,他們說你長得與他神似的明星,多久以前也出版過一本以布魯塞爾為題的書。你也是到了後來才翻閱並瞭解了,這個被酒瓶打傷的明星,與你一般,對於布魯塞爾有無以名狀的迷戀。



  當然啦,巴黎無疑是更好的選擇,以戀愛來說。但巴黎的形象太好了,比較適合幸福的結果,適合雙唇的擁抱。而布魯塞爾,距巴黎一個多小時TGV的車程,感覺稍微古老頹圮些,也比較適合不是這麼快樂的結局。



  那明星唱著思念人之屋。你聽他彈著吉他的聲音,既不輕浮也不遲疑。而他的歌聲也許不是那麼精準,慵慵懶懶唱著「住在窗台上的薄荷草/它在醒來時就迎著光/如果會說話/我想它會說/啊/這樣的天氣/只能思念人」。



  啊這樣的天氣只能思念人。



  而你也是到了後來才翻閱並瞭解了,這個被酒瓶打傷的明星,與你一般,無可救藥地思念著某一個人。



  只是故事都結束了。只能單線進行。





  你與那明星,不管經過多久,依舊居住在思念人之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