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5月26日 星期三

嘆息


接連發了幾次惡夢。在逐漸靠近夏天的英格蘭島上。桑紅色的花開了滿樹,多招搖,鄰居的庭院裡也滿是花訊。日光悠蕩並且充沛,幾乎每個早上都被陽光曬醒,好朝氣起床。在極度規律的生活中過日子。只是睡不好,各種胡亂的夢纏身。被這些令人靈魂為之混亂的夢震醒,又旋即在醒覺後忘記夢的內容。

像是解不開的謎,沒有最終章的偵探小說。於是在枕頭畔留下不甘願的嘆息而起身。

感嘆的事很多。其中一件是閱讀之後寧可錯過一本書。在倫敦朋友家看見王盛弘的《慢慢走》,苦無中文書可讀解癮的我,忍不住興奮借回來看。當初在書店看到挺期待的,又看見許正平寫的序,更是滿懷期待。讀完之後倒是非常失望落寞,尤其看見那一連串對於倫敦的書寫,只能說是枝蔓盤雜毫無章法。作為intellectual essay,裡面的濫情簡直如水淹金山般令我感到迷惘;作為lyrical essay,裡面的資料拼貼簡直如旅遊導覽手冊般大石壓胸,令人感到窒息。倒是最後四篇非關海外生活的文章,令人感到清新舒暢,很有自成一家的格局與細膩。於是我困惑了:為何一個作家的書寫風格有如此強大的斷裂?是因為期望值的不同(我讀到一連串旅人的失望)?或祇是因為終究是旅人的身份與在地書寫的差異?

而我,自忖待在英格蘭時間稍久,倒也覺得自己不是過客了嗎?我的冥王星之旅終究會結束的啊。就像前輩的來信,裡頭也說到:除非打定主意移民,英國不是久待的地方。我試著思考二年餘來的一切,被回憶淘選過的記憶倒是多數都是好的。至少對我而言,我學著更為獨立、更為堅強、更為樂觀(聽起來簡直像是小時候喜歡的卡通《小甜甜》),我曉得治學的方法,更重要的也許是,我終於知道自己的不足。我知道前面還有得我翻山越嶺的。

今日與指導教授會晤,聊到也許九月就要返台一事。她不持反對意見,只是再三提點我應該注意的事項。在英國的時間剩下三個多月,我憂心著返台後要如何兼顧工作與論文?但也許現下的擔憂也是無用的。返台前,我還有論文的導論與結論要寫,這已足夠我一個頭兩個大的了。況且,在無限的未來裡,試著用有限的思緒去期望規劃,恐怕也終究是無效的。

看著日子一天一天過,這倒將是我第一次在英格蘭島上完整過完一個夏天。夏日炎炎,人們短褲短袖來去,一派歡欣自在。而回到台灣,我將能夠參加到好友的婚禮,以及我想念而錯過好幾次的,中秋。

但才說呢,天又轉涼了。



而或許或許,像今天早上吧,又再度被夢驚醒(你甚至懷疑這是你仇恨De Quincey文章後他的逆襲)。你獨坐在房間裡,外頭依舊是燦亮的日光。但你聽著喜愛女歌手的單歌,你覺得你正在飛翔,漂浮在宇宙之中,繁星點點,劃過的流星輕輕搔過你的腳底板,你笑或哭都將沒有人聽見了。因為重力的關係,踩不實的腳步讓你格外感傷。那就繼續漂浮著吧。在無垠的太空裡。在乍然轉涼的天氣裡。在英格蘭。在另外這座島上。俯瞰地球。

你會看見什麼呢?






2010年5月15日 星期六

粉墨


時序進入五月,我在英國的春暖花開中來來去去。除了工作之外,拿了研究補助,去了一趟牛津,又去了一趟倫敦。五月中的倫敦與牛津尚未有花粉熱,我先去了牛津的植物園,又因緣際會接連去了倫敦的Kew Gardens,皇家花園。在兩處花園的溫室看到亞熱帶植物,會有一剎那誤以為自己不曾遠走,仍在島國。

生活被工作與論文佔滿。忙碌的日子裡,下工回家,直接躺平,鐵球般沉甸甸的睡眠,一覺天亮。生活變得規律,人卻變得憔悴,褲子的尺寸減了幾次,上衣也越穿越小號。在這樣精神萎靡的狀態中,情緒卻很飽滿,並且益發想家。

交情甚好的日本朋友二月中繳上論文,飛回日本開始教書生涯。寫給我的電郵裡,不免也抱怨了日本年輕一代的求知慾淺薄得令人吃驚。上週他回英國口試,我們約了在倫敦相見。他看起來有種旅行的愉快與疲倦,但那是只有旅人才有的神情。我則是提著大包小包來來去去,陪他走過倫敦幾個地方,甘心情願。也許是心底確切地曉得,下回見面都不知是何年何歲了。

在日式料理店的下午茶,我與賢一兄對坐,一方面理智地討論著啟蒙主義時期對於浪漫主義的影響,以及造成歌德式小說興起的可能原因;一方面我則感嘆時光荏苒啊,不知不覺博士生涯的第三年就要結束了。九月,若順利完成論文初稿,我將離開冥王星,啟程回到亞熱帶。

不知不覺。時光遠較我們想得更殘忍哪。

在困頓的五月裡,繼續與論文和工作搏鬥。都快三十了喔。那日同媽媽電話,媽媽說及數日前與爸爸抬槓,互相指笑再十年後都是七十歲與六十歲的老人了。媽媽回了爸爸一句,屆時你兒子也四十了。此話一出,倒讓爸爸陷入沈默,好一陣。人生都像是這個樣的。

時光,遠較我們想像得,殘忍。並且如此靜默。是誰在哪裡,把我們偷天換日過了,成了另個分身,勾了臉畫了眉,成了另個,我們自己虛構出來的角色。

於是都在這樣的倉皇裡,粉墨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