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4月27日 星期六

祛霉


這幾日便覺得打開衣櫃總一陣悶,不知如何,也未問細故,只當是春日易潮,木造衣櫃飽含濕氣緣故。其實也曉得這衣櫃打從移入房內,便是充滿便宜木頭味道,當時也還忍了幾日,用肥皂水裡外細細擦拭過,還買了布匹墊著,就怕衣物上頭沾染了氣味。近日兩條常用的薄圍巾,從衣櫃取出時也俱異味,圍不上身,像剛止了哭仍難哄的女孩,梨花帶淚亦有滿眼怨懟。昨夜取了以清水揉少許皂泡洗淨,晾在衣竿上,吹了整夜風扇,飄飄然。今晨已無異味。

細想亦覺怪奇,只道是衣櫃鋪了布底,也是恆常開關的,循理應是通風良好,不該如此。想著今日風大,且取了冬日大衣出來,一件件橫上陽台曝曬,這才驚覺,原來先前一只友人贈送的Fred Perry ╳ COMME des GARÇONS的包包,一日淋雨受了潮,回家以乾布擦乾後便收攏起來,卻忘了濕氣仍重,一時未查,便窩在衣櫃角落發了霉了,小媳婦似地躲在廚房角落悶哼著哭;只得裡外細細擦過了,一同上陽台藉日光偏曬風乾一兩日。

把大衣與西裝外套一件件取出,幸好也就一件當成雨衣穿著的風衣外套亦著了霉。海軍藍的偏硬材質,上了白色的霉,倒像是拂不去的細雪。好奇怪在英國多雨常雪的冬天,這衣服也從來無發過霉,回了台南幾個冬天也無異樣,怎麼就在那只衣櫃裡多愁善感地歷經雨雪。推開衣櫥,原以為櫥櫃後頭進了水,推開除了灰塵亦無痕跡。愈發好奇,卻百思不得其解。這倒底也就像女人的心思,幽幽暗暗地,總是難以捉摸。這廂怎樣說錯了一句話做錯了一件事,也許全然無解,便得挨上悶棍一記般,幾天不發一語發著悶氣。好聲好氣地哄了,氣也不見消。又不能儘由著她去,又怕怎麼說了做了也還要火上添油。只好也悶著。只得一同掛上陽台,納日。

這天陽台上,月光銀暉,滿盈無缺。影子拖得格外長,下了幾日的雨也停了。空氣也是靜的。只剩偶爾馳奔而去的列車,如鋒利刀劍,冷冷切過寂靜。


都說了人穿衣裳;這日卻讓衣裳做了主,好聲好氣地伺候著,萬分不敢怠慢。

都說了春日易潮,最是難當。





2013年4月16日 星期二

秤鉈


下午放學回家,騎摩托車經過蕭條下去的市街,頭一回看到老伯出來賣水果。攤位簡陋,鏽蝕的折疊桌上就一只秤,淨擺著兩色水果:橙色的小蕃茄與翠綠的芭樂。雖然小蕃茄產期已過,恐怕此時的小蕃茄也不再甜美,卻因那鮮豔的顏色又忍不住調過車頭回去詢價。

「一包二十。」阿伯說。「三包算你五十就好。」
「那芭樂呢?」「一斤十元。」我遂挑撿了三大顆,在掌中握來沉甸甸的。

「十四。」阿伯說,從秤頭下取下水果。眼神就同即將落日的遲暮,總搭罩著黯黯淡淡。他又啞著嗓子問:「要不要湊到二十?」我答好,反正我從來頗為碎零錢苦惱。手指與眼神在攤位上挑撿逡巡一趟,「就這顆吧。」

一秤,恰好二十。

阿伯對於這恰好的數字感到萬分驚詫,反覆秤了三次,才真是鐵了心。先皺著眉頭,突然便笑開懷:「你也真會挑。掐得這樣準。」又喜悅地稍微提高了嗓門,同旁邊賣雞蛋糕的阿姨笑道:「他真會挑,就恰好二十。」像相聲一般,阿姨也喜悅應聲道:「是啊是啊真會挑。」

他們真心地笑,我也就笑得真心。彷彿這是怎樣了不得的大事。彷彿真應該驕傲似的。彷彿這乍暖還寒的春日傍晚,那條市街上再沒有比這偶發的事件更令人心滿意足的了。

這樣微不足道的小事,真是再瑣碎不過的了,但一整晚想來便忍不住要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