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月12日 星期四

若有光


在兵荒馬亂的匆促中結束了一個學期。在期末考週學生應試間,趕工加班把考卷批閱完成。然後本週日,搭上飛機,你將返回英格蘭,去把那延宕的、未完成的博士學位做個了結。

漫長的旅途啊。更漫長的是,那簡直像是追溯荒蕪而去的絲路,在風塵掩跡裡攤展開地圖,尋向所誌,遂迷不復得路。風起。風嘯。在風聲四起裡豎耳靜聽,倏爾,瞇眼,金黃色的大陸上浮現了虛線一般的路線,隱隱約約,隱隱約約,風裡何人發問?越洋電話裡,指導教授提點,首先總是問你怎樣對這題目產生了興趣,然後是你如何在銅牆鐵壁的語言隔閡裡,敲開一落斑駁的石頭,令時光化成沙,在什麼都緊握不住的語言文字裡,撬開巖窟,望向洞裡的黑暗,洞裡竟有光嗎?像是達芬奇的《巖窟聖母》裡,你總是這樣狐疑圖中的基督與聖母手指指向哪裡?巖窟之外堆疊的遠方,再過去的遠方,會是什麼?

彷彿若有光。

或是敦煌莫高窟,僧人途經此處,忽見金光閃耀,如現萬佛,於是在岩壁上開鑿建洞修禪,於是沙中藏經,窟中窟外都有好風景。但你知道做學問何是如此?你多想如基督或聖母伸手一指,並如僧人火眼金睛,都能見識好歹,書架上的書本於是乍現靈光,於是你期望打開移動書架如摩西分開紅海,期望打開書架便能看見那本書籍正閃閃發亮;或是僅僅翻開書頁,便能尋得你要的文章段落。不,絕非如此。更多時候,你得潛身入洞。「初極狹,纔通人;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你卻在翻身反覆來去依舊盹睡不去的夜裡,打開早先讀不懂的書,無人引導的路線裡,復行數十步,復行數十步,光漸漸透了進來,還未見得良田美池桑竹之屬,便在稀疏的晨光裡中因疲憊而睡去。但日光逐漸燦爛起來,你總也睡不沉。在自己的沮喪與哀愁裡,你多希望舉起哈利波特的魔杖,lumos一咒點亮照不見的角落,反正自己的駑鈍也頂好藏身於洞窟底,莫要見人,見不得人,不足為外人道。

但這陣子你反覆聽亂彈阿翔的《把我換成你》。你不知為何,總是聽著聽著眼淚便滿盈了眼眶。年紀漸長,你只相信任何能夠撼動人心的,都具有靈魂。你聽著他唱〈戀人〉〈春天回來〉或是〈完美落地〉,你想跳躍,想翻滾,想站在雪地裡看雪花翻騰,忽然知道了,你只是在等待那一切塵埃落定,等待那漫長的旅途,穿過了無數黑夜白天的旅途,終於都來到終點。

「就讓陰暗都化了」。他唱。

而你繼續,等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