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8月13日 星期一

火與光


不上課的日子,真正是暑假,以一個專任老師的身份獲得的、第一個暑假。照理說真是該歡欣鼓舞的。在學生生活結束完後不久,又接續著教師的生活,因此就不覺得寒暑假有怎樣的了不起。想約著其他人出去玩,才赫然發覺大家總是忙忙碌碌,根本排不出時間。才知道那日子到底是該珍惜的,大白話的暑假。

因為專任老師的身份,人生得要做出些許的調整。首先是搬遷。租賃的房子座落在火車站的斜對面。去看房時,房子仍在施工。我其實喜歡房子還在施工時的水泥味,總有種恍惚的、一切欣欣向榮的感受。再來就是離開。終於要離開了任教一年多的補習班了。有些學員或行政人員這樣見著見著,不知不覺也成了朋友。人總是在一個環境窩著久了,便像寄居蟹找著一只舒適而尺寸大小亦合拍的殼,懶得再換動了。若非明文規定了專任教職不得在外兼課,其實我真想那樣繼續教下去。

於是又開始浮動了起來。不是沒來由的。其實心底比誰都清楚。只是很難靜下心來去看待又是一年離開家的旅程,縱使這次家並不遠。老爸幫我釘好的書架在牆上,旁邊是衣櫃,書架上逐漸多出來的與食物料理相關的書。我多數時覺得幸運,自己多少還是能隨心所欲過日子的。當然並非沒有生活上的瑣碎事物需要煩惱,只是那些瑣碎的,一旦把時間的焦距拉大放寬,便幾乎微小得肉眼不得見了。一時執著的以為的埋伏與險惡,總有一日都微不足道地甚至不復記憶。

於是這幾日連續幾次的farewell parties,餞別,有了個理由把大家聚著胡鬧一場。那些胡鬧的是形式,好像在離別前夕就必定要有的,好掩藏心裡的不捨與感傷。反正觥籌怎樣交錯,在陰暗的包廂裡豪氣地告別過去許諾未來,若是看不清楚那樣的表情,也許可以說得安心些,也確定些。不確定的總是未來。不確定的總是說不清看不清的。

昨日去了成功湖畔見了大學時代的戲劇老師。她沒什麼變,孩子都快六歲了。跟久不見的人聚起來,總是三兩句話就帶過去了。白駒過隙,忽然而已。孩子眨巴著害羞,沒一會兒便拉著媽媽去哪走走看看,唉呀小祖宗一樣,大人的對話彷彿都能等著,都沒能比得上他眼下的世界重要。樹上的松鼠或湖畔的雁鴨,灑了餅乾屑便全都聚攏過來的麻雀,甚至一對過度活潑的老鼠,或從湖水裡探出身來的烏龜,都是那當兒眼皮子底下最愛憐的。孩子們總不知道,大人的時間度數裡,一剎雖不見得是永恆,但錯過了一剎倒要哀憐了更多剎那。

這陣子我反覆聽冰島作曲家Ólafur Arnalds的《Living Room Songs》。反覆地聽僅僅是因為那些樂聲在簡單的編制裡充滿了靈性;尤其一首〈Near Light〉,我真感覺自己靠近了光。偶爾我間雜著聽張懸的〈豔火〉。我並不特別喜歡張懸,但我真著迷那句「我們在遙遠的路上/白天黑夜為彼此是艷火」。風飽含著時光都從耳旁呼嘯而去,向前追索著的是什麼呢?只因昨日豔紅如火?還是等待明日都要凋零成黃花一朵?

又或什麼都別想,什麼都別貪求。仲夏夜到底也僅是仲夏夜,而非恍惚滲汗的夢。蟬聲並不纏人。

過去我總想著,海畔有多少貝殼,便有多少寄居蟹棄置了自己的居所。現在我看得見,別急別著慌,脫胎換骨的動盪的思念,自會找到適合的位置安居。

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