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9月5日 星期一

枯榮


一眨眼即將是中秋,天色轉涼,雖然空氣底仍有一層微薄的燥熱,還見不到秋高氣爽。前週來了颱風,竟然是整個夏天唯一一個,自此天色也就這樣灰沉沉。冷氣插頭拔下,又回到只吹電風扇的日子。

在這樣的日子裡,終於把教職的事底定。真是好一番折騰。現在只剩著飛回英國,等著把年底的博士口試完成,那麼我將可以再一步往他處前去。

終於可以吁一口氣,放鬆下來。

父母親始終為了我教職工作申請未如預期順利擔憂。前去東部某校面試當天,母親說她在菩薩跟前焚香,坐了一下午。而父親嘴底不說,眼皮底下倒是什麼都看了進去,一兩次拉著我去寺廟裡拜拜禱求。這是他們能表達出來的愛意一種。這下去嘉義某校教書終算塵埃落定,終於可以讓浮躁的心情稍微冷卻。

前幾週去了趟台北,見了一起服役的弟兄們。見了小毛。也見了保全。與小毛數月不見,平常多用網路聯繫,偶爾通上電話相互打氣。在臉書或網誌上看見對方新忙著推出的試做菜色照片,味蕾未嘗,忙著先用眼睛分辨哪些食材原料,心裡頭且得估計怎樣做得。那是屬於我與她的某種親密連結。

保全亦是如此。晚飯後與保全繞著台大體育場走了數圈,張學友正在裡頭唱歌打碎別人的心房,而我們逆著那些或快或慢散步或跑步的人們,聊我們遙不可及的青春與未來。(為什麼到了這把年紀,青春與未來都同等遙不可及?)都是夜了,但台大體育場仍舊亮晃晃的。我提議繞過椰林大道走回去,而我們還記得九二一後那一年,在台大暫居就學的日子。那是我第一次讀到夏宇的詩。台北,冬,1999,我窩在永和的一個無窗小房內過日,一頁頁割開夏宇的《摩擦‧無以名狀》,爾後讀夏宇的詩也都有了那股潮濕的毛邊感。

保全問我:「出國唸書覺得值得嗎?等待值得嗎?那些孤單寂寥的日子,與自己相處的日子,都值得嗎?」我回答保全:「那個狀態倒不因為身處的環境有所改變啊,而是攻讀博士這事兒本身就是個孤單寂寥的狀態哪。」

替代役弟兄們其實也偶爾會這樣約著見個面,但是上次與Jack見面可真久了。退伍後數個月我飛往我的冥王星英格蘭,而他回到美利堅。這次又碰頭,竟然就五年過去了。五年的時光,際遇可以發生很多事,而我們也的確在各自分開的時區裡,被分割開來,有了不同的遭遇。但這次見他,他依舊奕奕神采,於是知道先前的憂心都是多餘的。有時候這樣見上一面,卻抵得過千言萬語。於是都能在談笑間乾上一杯啤酒,交換幾則男人間的心事與聰明話。眼底閃爍過的光芒,也就都能了然於心了。

(是《冰原歷險記》打趣說的嗎?男人們不談心事的。我們只會在彼此的肩頭捶上一記,像是個印記,或者許可,代表啥都瞭了。)

於是明瞭了相處相陪伴過的青春都只一晌。不是不再陪伴,而是青春從來就不再等候了。未來式不停化約為現在進行式,而閃身而去的青春,從現在式再退一些,就要陌生得像是過去完成式。像晴日入山,谿壑盤錯的茂蔭山裡,一不留意而雨就要來了。明知怎樣都躲不過了的雨,躲著藏著卻還是把自己淋得一身濕了,狼狽樣。

而終有一天我們都只能這個狼狽樣了。再老去點,再耽擱些,我們說的故事都只能從遙遠的時光調度而來。或是都調度不來了,只能任憑時光溫柔卻勤奮的流動裡,有什麼便這樣粉碎沖刷而去。

徒留春光秋色裡一季花事兀自枯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