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9月29日 星期一

過日子


終於找到女歌手專輯《泥娃娃》,她聲音有種手背摩擦礪石牆的鮮明感受。一、粒、一、粒,誠實的,痛,與快樂。她唱著我不要不要討好,以及sometimes活著,It’s OK,而sometimes,呼吸就夠。

這個晚上入睡前,我打敗與我作對數日的Gmail,悲憤與歡欣交集。悲憤的是控制狂如我,竟被科技與機器操弄到如斯,連論文與生活都受到干擾而停頓;歡欣的是,我沒有自己想像的那樣不堪與無能,在面對科技這件事兒上。

會因為這樣的小事而雀躍。因為暖氣開了,房裡不再總是令人困頓絕望的冷;因為修復了一樣小事,讓懸宕的心沉穩下來;因為一首令我心動而不自覺哼起的歌;因為朋友受了餽贈而得到一把想要的新吉他;因為讀了一段美麗的長詩;因為喜愛的影集展開新的一季;因為很久沒有這樣單獨一人,自由自在的開心。

起了一大早,赴約順道把該辦的文件給解決了。回家後,烤了最後一片土司,撕成碎片灑在後院。這裡的鳥禽不像宿舍旁那群習慣被餵養的野鴨,對著人類的食物總懷持戒心,一片土司通常要上好幾日才全被吃光。我推開窗,除塵打掃。碗盤光澤柔亮襯著水珠,而地毯下掃出陳舊灰塵。順手把浴室也打掃一番。舊的秩序被重新置換,新的秩序開始運作。垃圾打包後拿去前院扔,在前院面對安靜就快凋零的秋天,用力深呼吸一口氣,感覺直到今天我才真正重新在英國安頓下來。

做好一碗沙拉,烤好兩片土司,煎好一份培根與蛋,泡好一杯咖啡與一壺茶。女歌手像是喃咒,又像祝禱,手風琴總帶著流浪的灑脫,而她唱著

  生活 夢想 現實 墮落 背叛 堅持
  瞭解 想念 遮掩 冷漠 逃避 誤解
  沈澱 糾結 冷靜 困頓 瘋狂 無力

  唱歌 跳舞 喝酒 抽煙 咖啡 做夢
  專心 走路 吃飯 感覺 身體 說話

  sometimes 傻笑 遲鈍 sometimes 驕傲 不屑
  sometimes 孤單 疲倦 sometimes 活著 It's OK

  sometimes 犯錯 It's OK sometimes 耍賴 It's OK
  sometimes 生氣 It's OK sometimes 呼吸 就夠


有時,呼吸就夠。







2008年9月22日 星期一

我看《Sex and the City: the Movie》



從來都不是SATC的粉絲,甚至無法耐著性子看完一集。也許是過多的流行資訊衝擊,也許是過多的小情小愛,也許就只是我沒有把紐約城奉為無限上綱的,「愛與品牌」之都。我不在意Carrie最後選擇了the Russian或是Mr Big,我不在意Miranda住在Manhattan或是Brooklyn,我不在意Charlotte是否領養了孩子,我也不在意Samantha是否終於能在愛與性之間取得平衡。



也許,我只是不在意慾望橫流的城市。



那麼,我在意什麼?我為什麼終究還是看了這部電影?



也許只是預告片裡那個一閃而過的india.arie。我的騷靈女伶翻唱,The Heart of the Matter。我簡直愛不釋手的,2006年專輯,《Testimony:Vol 1, Life & Relationship》。鋼琴鍵聲下,我反覆跟著她唱:But I think it’s about Forgiveness, Forgiveness, even if, even if you don’t love me anymore.



那多像是天啟,我們生活與關係的見證,直擊事物的核心,終究是有關「諒解」。



對不起當Carrie與Mr Big分手或再度重聚我怎樣都說不上感動。揚長而去的禮車與一地的玫瑰花瓣,碾過的是兩個人的心碎。我毋寧是,誠實面對自己的Steve與Miranda,日常瑣事之餘選擇開誠佈公與分居,然後抱歉,然後疼痛,然後思念,然後回憶,然後沙盤推演,然後布魯克林大橋中點,如果我們在遵守的時刻到達我們就遺棄過去,往前而去;甚至不用再說原諒了。就向前奔跑而去,擁抱親吻。



做那些愛人該做的事。



於是仍舊是童話般結局,王子與公主,以及公主的好友們。(甚至多麼明顯昭告:Cinderella故事集與最後試衣間的以鞋定情。)畢竟新世紀孤獨寂寞的都市男女,哪裡還禁得起一次甜美幻覺的幻滅?那就還是去,以愛為名,戲院裡外都還是需要承諾,需要相信,並且,需要勇氣。



慾望橫流的城市裡,繼續以友誼為盾,舉杯致意。接應不暇的愛與品牌,正迎面而來。











2008年9月19日 星期五

氣味



返台的朋友留下來床頭燈,組裝好,睡前閱讀有了依靠。不用翻開暖熱的被窩,走大老遠關燈。伸手摁一下,蝦著身,我總能迅速入睡。床頭旁小櫃擺著最近讀的書,Thomas De Quincey的London Reminiscences,間雜著William Wordsworth的The Prelude與Camilo Jose Cela的The Hive。這些書,從圖書館庫存裡調出來,因而有了奇異的氣味;說不上刺鼻,但也不是頂好聞。更令我吃驚的是這些書況是如此嶄新,不留神就會被書頁切出血珠。也許正因為少了被人翻閱過的手澤,因此維持著打從出版後就鮮少有人翻閱使用過的,孤寂的氣味。



啊孤寂。



我最近開始常去看他的文章,我的高中學弟。他在倫敦學習音樂劇。他是我們高中時代那種,怎麼說,看上去活潑堅強但總感覺藏著心事的優秀孩子。他後來上了台大戲劇系。我還記得大學時我們一票高中合唱團團員,集體殺上台北去看他的「櫻桃園」。老實說,即便是比較熟稔的高中時期,我與他通信的機會都少,維持著稍濃於點頭之交的情誼。後來在台北遇見他幾次、或看見幾次與他有關的公演海報。都是意外遇見,而他身旁總是簇擁著一群朋友,打過招呼聊個幾句就又風馳電掣地走了。直到他也要來英國留學了,才又比較積極聯絡上。之後找著他的新聞台,讀著他一篇又一篇,「到倫敦才懂的事」。我偶爾去留言回應,但大多數時候我端坐閱讀他的孤寂。我甚至沒有打算插手警惕,或如古裝片拿出錦囊分享妙方,告訴他那其實是某種留學生活的常態。也許關於孤寂,我早就說的太多。說經驗多了些,其實也只是誠實地面對我人格裡類似亞斯柏格綜合症,那些不善社交辭令的閃躲,或是肢體免不了的突梯荒唐。



或者只是,我多麼害怕,孤寂的氣味如此濃郁,而我總不曉得自己是否做好了萬全準備。而孤寂,從來就是令人措手不及的。



像是一隻斂翅停歇的蝴蝶,deaf and blind, fast yet luminous。










2008年9月9日 星期二

short



於是我搬進了新房。六月底返台前便訂好的房,離學校與超市都近,又獨立在個不是很富裕的區域裡。我從位於二樓的房間窗台看下去,可以看見房後修整美好的後院,以及鄰居髒亂的後院。右手邊再過去的人家,搭建了簡易的兒童遊樂設施,而他們總把衣物拿去後院曬,雖說九月初的天氣總是下雨,不大,但綿綿密密的,說不上惱人,但也不是頂愉快的。左手邊房的老太太,後院搭建了如同溫室般的午茶室,有著看來做工精緻的抱枕與沙發。



只是我從沒見過誰去喝茶。



返回英國的旅程很倦人,偏在長途飛行的班機上又睡不去,像是期期艾艾等什麼卻又等不著的焦急。心一橫想醒著倒睡去了,只是睡不久又被餐點服務嚷醒。到達德國,魚肚白天空,灰濛灰濛的,城市還在賴床的氛圍中。於是在法蘭克福轉機,聽得乾硬的德文單字廣播,打著精神在朋友也沒去過的機場裡晃蕩。小飛機飛到伯明罕,轉火車、公車,九月的考文垂冷了,穿著短褲說不上不時宜,但與亞熱帶到底不同。下了公車拖拉行李轉了幾個街角,來到新房。



沒有什麼時差的問題,不曉得是不是準備返英前數日都輾轉難眠的關係。大致整理好行李,拖了幾天,房間一亂就像樣了,有了人味。又回到自己洗手做羹湯的日子。房冷,還買了棉褲,穿著襪子來來去去的,天天喝湯。紅洋蔥切碎末奶油炒軟熱做湯底,海帶或蘿蔔或菠菜或洋菇,有什麼能下就都下了,煮一鍋熱湯暖自己。買了床新棉被,熬了兩個冷夜,到底撐不下去。鋪好床被,好睡了,但也覺得兩個月在台灣的生活,突然好遙遠。



還了書,整頓了些思緒。我總是在這樣冷的氣候裡異常感傷。朋友從北國的旅途回來,而我亞熱帶的朋友又將前去另一片大陸。還有等待的,等在原地,我總是想著暑假裡他駕車帶我四處來去,我們在車上那些放肆誇張的笑聲與言談。或是我們那次帶著紐西蘭遠道而來的朋友去孔廟,夜裡的孔廟闔上了入口,但絲竹之聲卻藏不住,一股股越牆而來,而我回頭看那燥熱夜晚街道,赫然卻發現,車水馬龍,畫成一地斑斕迆邐。



我那時忍住的,卻都在廚房料理紅洋蔥時,嗆出我眼耳鼻舌裡,溫熱微鹹的,思念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