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令時間結束,日光不再節約。從圖書館離開時,通常都已經天黑。學校裡點起一盞盞昏黃燈光,等車的人們,臉色也是一盞盞昏黃。那日跟朋友聊起,大家觀察大概一致,歐美學生多往另一個名喚Leamington Spa的小鎮跑,白色的小鎮,住滿白人;我們亞洲學生沒閒情逸致搭長途公車,總搭車回到灰撲撲的Coventry。
也許因為秋天的緣故,我這陣子總是昏沈,並感倦怠。drowsy,他們說。那日坐公車上層,搖著晃著。聽著Tina Turner唱著I Ain’t Missing You,多巧合,mp3播放器也放了陳昇的思念人之屋,以及張克帆的寂寞轟炸。都算有些年紀的歌了,都說著還思念著誰,誰還強打著精神過日子。
就那一天,我遺失了鑰匙。
摁了門鈴,請室友幫忙開門,等待的短暫瞬間,覺得被整個世界遺棄。
連續幾天的意志消沈,導致論文進度也無所增長。一方面擔心外婆的開刀手術,一方面也擔心自己唸完學位後該何去何從。消沈的時候,我窩在廚房裡煮湯做菜。那天買了南瓜做湯,又陸續煮了羅宋湯與青豆湯。除了湯品暖身之外,自己也不時研發新的食譜,蜂蜜奶油豬排或是咖哩香腸餃子義大利麵都難不倒我。現在是,手續越繁複、工法越駁雜的菜色,愈令我躍躍欲試。也因此,那日看到莊祖宜的《廚房裡的人類學家》裡頭一段話,突然令我瞭解到我最近的轉變:
研究所裡人人都有念不完的書與寫不完的報告,為了紓解壓力,有人跑步,有人練瑜伽,有人喝啤酒,有人上教堂,但對我來說,還真沒有任何一種活動比洗菜切菜,淘米醃肉這樣熟能生巧的機械性動作更能安撫焦慮……做菜的樂趣就在於它看得到摸得到,聞得到吃得到,而且有付出必有回饋。看著蔥蒜辣椒劈劈啪啪的在油鍋裡彈跳釋放香氣,酒水注入沸騰瀰漫於空氣中,那種滿足感是非常真切踏實的。
也許正因為寫論文是這樣孤獨而封閉的系統,相對起來,做菜嚐菜是開放而直接的。舌尖品嚐得到的喜悅,無疑比論文結果更令人歡欣鼓舞而踏實。都開玩笑說,博士修業生涯中發展出來的第二專長,可能終究會超越自己的學術志業。也許祇是等待我們的熱情與耐心被消磨殆盡前,我們需要一些分心的時刻。一些額外的什麼。
彼日我對朋友說,其實我們這輩人,這麼羞怯向外求援,都被說只會寫自己的肚臍眼,其實會不會只是因為我們的心事,被整個世界拒絕聆聽?所以我們這麼期待被理解。期待被記得。期待被期待。所以我們只好喃喃自語。終究,我們都是,一群靠燃燒自己小宇宙來完成任務的人。
祇是偶爾偶爾,我們也這樣企盼,別人可以丟一些煤炭進來助燃哪。
星期天早上睡醒後,癱坐書桌前。閒逛著,不意再度遇見期待許久的電影預告,Meryl Streep與Amy Adams,《Julie & Julia》。這次,我聽Julie對她男友說, “I was drowning, and she pulled me out of the ocean.”時,我忍不住激動落淚。
像是被理解了,那樣的心安。
也許我們祇是需要一些名目,一些讓我們轉身分神的東西,像是女人多年後遇見愛過的人,依舊在意自己的外貌,下意識伸手拉拉衣裳,整整髮絲,讓我們多年後遇見自己多年前的夢想時,還有些值得懷念與依戀的理由,可以下意識伸手拉拉衣裳,整整髮絲。
那樣曾經驕傲,現在想來毫不後悔,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