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0月26日 星期一

助燃


夏令時間結束,日光不再節約。從圖書館離開時,通常都已經天黑。學校裡點起一盞盞昏黃燈光,等車的人們,臉色也是一盞盞昏黃。那日跟朋友聊起,大家觀察大概一致,歐美學生多往另一個名喚Leamington Spa的小鎮跑,白色的小鎮,住滿白人;我們亞洲學生沒閒情逸致搭長途公車,總搭車回到灰撲撲的Coventry。

也許因為秋天的緣故,我這陣子總是昏沈,並感倦怠。drowsy,他們說。那日坐公車上層,搖著晃著。聽著Tina Turner唱著I Ain’t Missing You,多巧合,mp3播放器也放了陳昇的思念人之屋,以及張克帆的寂寞轟炸。都算有些年紀的歌了,都說著還思念著誰,誰還強打著精神過日子。

就那一天,我遺失了鑰匙。

摁了門鈴,請室友幫忙開門,等待的短暫瞬間,覺得被整個世界遺棄。

連續幾天的意志消沈,導致論文進度也無所增長。一方面擔心外婆的開刀手術,一方面也擔心自己唸完學位後該何去何從。消沈的時候,我窩在廚房裡煮湯做菜。那天買了南瓜做湯,又陸續煮了羅宋湯與青豆湯。除了湯品暖身之外,自己也不時研發新的食譜,蜂蜜奶油豬排或是咖哩香腸餃子義大利麵都難不倒我。現在是,手續越繁複、工法越駁雜的菜色,愈令我躍躍欲試。也因此,那日看到莊祖宜的《廚房裡的人類學家》裡頭一段話,突然令我瞭解到我最近的轉變:


研究所裡人人都有念不完的書與寫不完的報告,為了紓解壓力,有人跑步,有人練瑜伽,有人喝啤酒,有人上教堂,但對我來說,還真沒有任何一種活動比洗菜切菜,淘米醃肉這樣熟能生巧的機械性動作更能安撫焦慮……做菜的樂趣就在於它看得到摸得到,聞得到吃得到,而且有付出必有回饋。看著蔥蒜辣椒劈劈啪啪的在油鍋裡彈跳釋放香氣,酒水注入沸騰瀰漫於空氣中,那種滿足感是非常真切踏實的。



也許正因為寫論文是這樣孤獨而封閉的系統,相對起來,做菜嚐菜是開放而直接的。舌尖品嚐得到的喜悅,無疑比論文結果更令人歡欣鼓舞而踏實。都開玩笑說,博士修業生涯中發展出來的第二專長,可能終究會超越自己的學術志業。也許祇是等待我們的熱情與耐心被消磨殆盡前,我們需要一些分心的時刻。一些額外的什麼

彼日我對朋友說,其實我們這輩人,這麼羞怯向外求援,都被說只會寫自己的肚臍眼,其實會不會只是因為我們的心事,被整個世界拒絕聆聽?所以我們這麼期待被理解。期待被記得。期待被期待。所以我們只好喃喃自語。終究,我們都是,一群靠燃燒自己小宇宙來完成任務的人。

祇是偶爾偶爾,我們也這樣企盼,別人可以丟一些煤炭進來助燃哪。

星期天早上睡醒後,癱坐書桌前。閒逛著,不意再度遇見期待許久的電影預告,Meryl Streep與Amy Adams,《Julie & Julia》。這次,我聽Julie對她男友說, “I was drowning, and she pulled me out of the ocean.”時,我忍不住激動落淚。

像是被理解了,那樣的心安。

也許我們祇是需要一些名目,一些讓我們轉身分神的東西,像是女人多年後遇見愛過的人,依舊在意自己的外貌,下意識伸手拉拉衣裳,整整髮絲,讓我們多年後遇見自己多年前的夢想時,還有些值得懷念與依戀的理由,可以下意識伸手拉拉衣裳,整整髮絲。

那樣曾經驕傲,現在想來毫不後悔,如此而已。






2009年10月11日 星期日

撤退


與日本同學相見。暑假在台灣相見而道別後,他返回日本;這次見面又是幾個月後。我從圖書館三樓的研究中心離開,見他在圖書館面前抽煙。這次見他,他倒沒倉皇捻熄香菸,倒也一路優哉游哉抽至art centre。我照例在那餐廳點了過甜的香草拿鐵,聽他講剩餘的夏天與日本。我則交換暑假讀過的書(他總是軟性地逼著我讀更多書)。偶爾會忽然出神,看著因甫開學忙碌來去的新生。

我極討厭開學這段日子。以往住在校園裡,怕的是假期,聖誕節冷清、復活節死寂;一旦住在外頭,唯一去學校的時間是上圖書館(跟上館子同樣有種興奮的期待感)或是與老師面晤。圖書館總在開學與期末這兩個時間人滿為患,靠窗的位置遂變得極難找。還好學校的研究中心有稍微限制使用人員,大學部學生不得使用;若早些去佔位子,也就有些餘裕。安心坐下來,找到的資料便也豐富駁雜。

這陣子慣去圖書館讀書,主要是最近家裡總瀰漫一股浮躁氣。我與兩個台灣博士生同住,一個學物理,一個學商,都是來英國第三年了。剛回來的前幾週,房間因為出租給別人,我在客廳生活,倒也有種從夏天亞熱帶撤退的借宿感。搬到房間後,雖然多了些隱私,但不曉得為何,總覺得心魂尚未安定下來。也許是氣候的關係吧。乍冷忽暖的天氣,偶爾還下點小雨,雙手插褲袋,穿戴有連帽的外套,感覺自己跟十來歲的青少年一樣,但其實已經好老好老了,自己。

連續幾週辦了幾次晚餐派對。昨日的晚餐派對更是準備了一整天,忙進忙出的。做了薯條、焗烤、希臘優格沙拉、香草烤雞腿、培根捲、香蕉薄荷土司、總匯三明治等餵飽客人。客人是今年來的碩班新生。幾個人都還有種不知名的興奮,結束暑假的pre-session後偷閒,都剛從歐洲旅遊回來,幾個小蹄子嘰嘰喳喳的,好雀躍。晚餐是成功的,只是當客人離去後,我坐在客廳裡,有種想哭的衝動。

也許比我想像中的還要浮躁而疲倦吧,自己。

早上看到Boyzone主唱Stephen Gately猝死的消息,感到感傷又震驚。我們這一代的偶像,怎麼消逝的比什麼都快?慵慵懶懶吃過早午餐,東摸西摸又與時間擦肩而過。午后就乾脆斜躺床上,讀完文怡寄來的新一期《人籟》,並貪懶睡了一下午。醒來已經接近晚餐時間,但日光仍好,我瞇眼,身體捲著棉被,動都不想動。懶懶散散地起身,仍播了一輪india.arie與John Mayer的歌,現在只剩下他們倆的音樂能讓我鎮定。

悠悠想起前年在倫敦經過某同志酒吧時,看見Boyzone復出演唱會的消息。我那時想,總有機會的,不可能錯過的。

哪裡知道,很多人與很多事,我們一旦錯過,就是真正地錯過了。等不及撤退,等不及進攻,等不及見招拆招。

也等不及,等待。







2009年10月4日 星期日

e.e. cummings〈somewhere i have never travelled〉

somewhere i have never travelled
by e. e. cummings


somewhere i have never travelled, gladly beyond
any experience, your eyes have their silence:
in your most frail gesture are things which enclose me,
or which i cannot touch because they are too near


your slightest look easily will unclose me
though i have closed myself as fingers,
you open always petal by petal myself as Spring opens
(touching skilfully, mysteriously) her first rose


or if your wish be to close me, i and
my life will shut very beautifully, suddenly,
as when the heart of this flower imagines
the snow carefully everywhere descending;


nothing which we are to perceive in this world equals
the power of your intense fragility: whose texture
compels me with the colour of its countries,
rendering death and forever with each breathing


(i do not know what it is about you that closes
and opens; only something in me understands
the voice of your eyes is deeper than all roses)
nobody, not even the rain, has such small hand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