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6月29日 星期二

扶桑


不小心打翻立於桌上的滾筒衛生紙。衛生紙應聲掉落,拉出一條長長的白色紙頭,像是跨過就回不去的線。

而我討厭被打翻的滾筒衛生紙。

夏至已過,六月的最後一天,英格蘭的雲又積累了,擋住了日光的去路。風多了,溫度稍降,隨著世足賽英國的失敗,人們似乎又回復理智而顯得正常。

剩下兩個月就要回台灣了,我依舊在工作與圖書館間來去,世足或是溫布頓都與我無關。我生活化約得更規律,同樣時間早睡早起,同樣時間做著同樣的事兒。偶爾朋友邀約,一同喝個酒唱個歌。來英國三年,好不容易因工作認識了年紀相仿(好啦她們年紀都比我小)的朋友,可以過過當地人的生活;結果又因回台在即,這些友情怕又要消逝了。於是那日K歌場,都是相熟人們,因此更加放肆,在開放式的場地裡不顧一切地唱。

而我想,有一天我會懷念這一切。




溫帶的夏日不慍不火,陽光曬得熱,倒也不能讓我出汗。一身乾爽,我的短衣短褲都還顯得合宜。不知為何,夏日總讓我想到幼時大舅住家旁的一抹朱槿橫生的矮樹牆,惹火紅豔的扶桑總是招搖探出頭,《南方草木狀》這樣寫扶桑紅花:「有蕊一條,長於花葉,上綴金屑,日光所爍,疑若焰生。」。我好懷念那些炎熱的日子裡,外公外婆家的金黃色甜爽芒果,喜歡我極幼時喜歡穿的那件紅色背心,喜歡赤腳踏在水泥地上活繃亂跳活像小猴一隻的童年。

迎著光,瞇起眼,那些開過的扶桑花,現在都到哪去了?





2010年6月17日 星期四

須臾


找了個不上班不上圖書館的日子,紮紮實實把房間整理過一次。一來也許因為朋友正好也碰上搬家的時機,聽他講東講西多了,也動了念把這些東西理過一回。二來則是因為台灣同學會七月中就會開辦海運,我也盤算著哪些東西得先早一步寄出,而哪些東西還得陪我到最後。

就是因為這樣,意識到時光終歸是賊,而偷走的不只是青春。

那日與好友通話,其實也不為什麼,就祇是兩人週日下午都有空,索性通上網路電話,不知聊到什麼,就也把臉書上的國高中同學那些曾經雞犬相聞的人們瀏覽評論過一回,而我們在一連串的驚詫與沈默後,感到格外沮喪。網路倒是「須臾皆破冰雪顏」,我們也只能「笑語委曲問世間」。猶豫著要不要與曾經要好的同學搭上線,加不加進好友名單則是更令人進退維谷。不加,感覺無禮;加了,倒也無言以對。曾經聰明靈巧細緻的,怎麼都被時光風化磨損了?但在嗟嘆那些人的樣貌變得平淡無奇,卻也瞭解到自己在時光中,其實也被沖刷得蒼白。

有些獨處的時刻,我會停下來放空,我會問問自己,也想問問他們,十數年前的少年,也許自大,也許目標過於遠大,但曾經有過怎樣的理想,可曾想過今日的模樣?





最近讓自己很有進度的動力,在於幾回前與指導教授會晤,她老實說了:「我原先並不看好你。英文並不是你的母語,而你的學術寫作一開始並不如預期。但是在過去的三年裡(天哪已經三年了嗎?我想。),你展現很強大的動力與進步,這件事連我一些最好的學生都沒有過的。而你如今,三年內完成論文初稿是指日可期的了。」

她微笑著。

我還記得一開始跟老師會晤時,其中一個共同指導的教授,一次語重心長地說:「我覺得你的學術寫作並不好。我想,你可能,必須尋求協助。」她試圖說得委婉,我則內裡崩毀,眼前的光都扭曲消逝。我甚至不記得自己如何完成那場會晤,只記得接下來,我一路流著淚走回宿舍,西風強大的秋天裡,天已經開始黑得早。我會到宿舍房間,把書包一扔,躺在地板上無聲流淚。

但那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啊。

昨日與老師會晤,我正在作導論的架構,從伏爾泰與孟德斯鳩下手,老師並建議我帶入一些批評理論架構。我問她,「您覺得導論這章多少字數才好呢?」她回答:「你寫了多少字了?」我回答:「六萬。」她說:「真的啊?哇,你快完成了。」我笑著說:「終於。」

終於。

但她不曉得,這樣看似須臾一瞬的「終於」二字,其實已經三年過去了。

簡直像是李伯大夢那樣醒來人事已非。簡直像是那些曾經走避桃花源的人們,「因嗟隱身來種玉,不知人世如風燭。」

也許祇是感嘆。也許從未不堪。